王茹芝:干惊天动地事,做隐姓埋名人

  王茹芝,我国首次核试验唯一的女专家,搬上央视的“夫妻树”原型,和著名核物理学家朱光亚、邓嫁先、王淦昌、乔登江共事,第一个准确报出我国首次核试验实际爆炸当量。

  很长一段时间,她的名字和事迹一直不为人所知。1988年,中央电视台播放了电视系列片《祖国不会忘记》,将尘封几十年的我国首次核试验内幕公开,“两弹功勋”钱三强、邓稼先等国防科技人员,才为人所知。

  片中讲述了“夫妻树”的感人故事。驻新疆某基地生活区的东侧,有一条几公里长的榆树沟,其中有一棵古榆树。“这棵树悲凉地直立在通往罗布泊的途中。当年,这是非常神秘的事业,上不告父母,下不告妻儿,成为人人遵守的纪律。有一对夫妻接到命令,隐瞒着对方悄悄出发了。当来到这棵树下等车的时候,才发现夫妻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,又都向着一个目的地出发。张爱萍将军听到这个动人的故事,望着这棵树说,就叫它夫妻树吧。”

  张爱萍将军是我国首次核试验总指挥,罗布泊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后震惊世界的马兰核实验基地,因大漠基地盛开的马兰花而名。

  “夫妻树”的原型就是王茹芝和她的丈夫张相麟,这位载入史册的核试验女专家是武义县桃溪镇上江村人。寻访极费周折,知情者少之甚少,王茹芝生前也很少谈及自己的经历和事迹。王茹芝的低调内敛和丰功伟绩,在这片养育她的土地上,口口相传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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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读书很好,

每天第一个到学校

  王茹芝的故居坐落在村中央,四合两层独院,虽已久不住人,有些破败,但雕梁画栋,看得出,家境殷实。

采访当天,故居门口一人多高的月季开得正旺,如火如荼。当年,它是否也是这样明媚而灿烂地欢迎王茹芝一次次雀跃着回家呢?

  温州市政府退休干部郑䘵章是王茹芝的侄子,他的母亲和王茹芝是亲姐妹,与王茹芝生前联系密切。

  王茹芝1915年10月出生于上江村,父亲王聚照,母亲周毓兰,在当地颇有名望。兄弟姐妹七人,王茹芝排行老三,家里昵称小芝。

  郑䘵章说,王茹芝从小聪明伶俐,勤奋好学,小学毕业以全县会考第一名保送到金华女子中学读书。

  82岁的王筱奇是王茹芝侄子, 他的爸爸是王茹芝大哥,七兄妹中排行最大。两家在四合院里住门对门。

  “我姑姑就在村里读的小学,从小读书很好,每天第一个到学校。”王筱奇说,以前光知道姑姑在部队,但具体做什么不了解,没想到这么厉害。

  “在桃溪读书人心目中, 王茹芝像神一样存在。” 桃溪中学老师王欣蔚很小就听父亲说:王茹芝小学毕业后,父亲不让她读书,想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财主人家,王茹芝逃出家,靠给别人纳鞋底、抱小孩,坚持读书。

  王茹芝就是妥妥一学霸。继小学毕业摘得头魁后,初中毕业,王茹芝又以会考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进入高中,1937年考入西北大学化学系。正是在西北大学, 王茹芝认识了志同道合的丈夫张相麟,两人齐头并进、相濡以沫,为祖国核事业发展贡献了毕生心血。

  也正是两人的珠联璧合、默默奉献,有了后来张爱萍将军点赞“夫妻树”的经典和传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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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数据比美国1972年公布的早12年,

并且更精准

  王茹芝读大学期间,正值抗日战争爆发。很长一段时间,王茹芝和家人断了音讯。

  “姨妈和姨夫是大学同学, 战火纷飞的年代,两人相互照应,最终因共同的爱好和追求走到了一起。”郑禄章介绍,1941年大学毕业后,王茹芝曾先后担任过工厂化验员、飞机厂检验员、教员等职。1952年起任东北工学院、大连工学院、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副教授、教授,从事炮弹装药试验。

  1959年,王茹芝奉命参加了由国防科工委主任张爱萍上将任组长的“三峡工程防空研究组”(即国家“571”试验)工作,承担长江大坝模型直接抗击500t吨核弹抗爆性能的试验研究。在荒无人烟,远离亲人,整天伴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,她强忍左耳失聪的痛苦,一干就是三年。

  三年中,她所领导的爆炸测量组历经千辛万苦,先后进行了30多种坝型,519次方案的模拟试验,1400多次防护层削弱冲击波的试验和1100多次坝体动应力测试。其数据比美国防空司令部1972年公布的早12年,并且比它更精确,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,这项成果为建设三峡工程论证提供了可靠的数据,获得了水利部科技进步一等奖。

  王茹芝是新中国第一代爆破力学专家,我国著名的防护工程技术领域的开拓者。1960年,王茹芝任工程兵三所总工程师、副所长兼国防科委21所一室主任。建所初期,为了确定研究方向、途径和各研究室的任务,王茹芝夜以继日,日夜思索,为了延聘人才,筹措经费而八方奔走;为重大课题的研究而亲临现场,与科技人员一道含辛茹苦。她严谨治所,言传身教,经过30年来呕心沥血的奋斗,科研三所成了我国顶尖测试防护工程技术研究试验中心,同时也培养与造就了一大批防护工程专业试验的专业人员。

  王茹芝献身科学,先后当选全国人大代表、全国“三八”红旗手称号,192项研究成果获奖,其中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,二等奖3项,三等奖13项。

  “夫妻树”的故事在央视播出后,人尽皆知。

  1963年,时任工程兵科研三所副所长王茹芝接到组织通知,担任核试验研究所一室主任,到罗布泊参加我国首次核试验,并负责一个项目的科学研究。张相麟是北方车辆研究所总工程师,负责研究装甲车、坦克等军事工程。

 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,郑禄章去过王茹芝家两次。

  “第一次姨妈不在家,她的工作单位在洛阳,和姨夫常年两地分居;第二次,两人都在。”郑禄章提起央视热播的“夫妻树”,王茹芝笑着说:“这个事,拍电影吗?”

  众人仰视的丰功伟绩,在王茹芝看来,却是如此云淡风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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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不显山露水,

最后一次回老家还讲过课

  王茹芝夫妇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,大儿子张坦忠东北工学院毕业,现定居加拿大; 小儿子张坦孝子承父业,在北方车辆研究所工作;女儿张坦仁在北京。

  “妈妈一直出差,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住校。”张坦仁学校毕业后,上山下乡、当兵,直到结婚后才享受到家庭生活。

  “我对妈妈的工作了解不多,她难得回家,很关心我们的学习、生活 。她对学习要求很高,总是让我们多看书。”张坦仁原来在西安,有一次王茹芝出差路过西安,利用专列换机头的时间,和女儿匆匆在站台见了15分钟。这短短15分钟,叮嘱最多的,还是生活和学习。

  “妈妈生活特随便,吃穿用,特别好打发。”张坦仁回忆,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,王茹芝难得抽出时间到女儿家过夜。张坦仁要到招待所给她开一间房,王茹芝拒绝了:“要什么招待所,挤挤就行。”

  当晚,王茹芝就在大床上和女儿挤了一宿。

  当时 ,张坦仁刚成家,住在筒子楼,厨房设在公用过道。看到女儿女婿自己做饭,王茹芝“教训”道:“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烧菜、做家务上。要多看书、多学习,国家需要,要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。”

  正是全身心扑在工作、学习上,王茹芝一辈子不会做饭,一直吃食堂。

  王茹芝参加工作后很少回家,难得几次回家,村民们印象深刻。

  上江村距桃溪二三公里,90岁村民叶鹏回忆:“我亲眼看见小芝回来过。当时,她一个人,在桃溪换下军装,穿上老百姓的衣服,在家里住几天就回去了。”

  王筱奇记得有一次王茹芝到福建出差时,回过一趟家。“在我家吃的饭,一口宣平话,没有架子。”

  和村民记不确切年份不同,郑禄章清楚记得王茹芝回过两次家。“1949年回来过一趟;1994年退休和姨父一起又回过一趟,还特地到父母坟上扫墓。”

  当年,郑禄章特地从温州赶到上江陪王茹芝。

  这也是王茹芝最后一次回家。

  “在我家住了两个晚上,第三天我陪同应邀到桃溪中学做报告。”郑禄章回忆,报告会上,王茹芝向全校师生问好,具体报告是姨父做的,介绍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经过,勉励学生们好好学习。

  “姨父是仙居人,那次我送他们到仙居,还接到温州在雁荡山、江心屿等地玩了三四天时间。”

  对一辈子埋头科研的王茹芝来说, 这是难得的放松,可惜, 长期的超负荷工作,王茹芝的身体受到严重摧残,晚年胃大出血,身体很不好,青山秀水、良辰美景,她也无法好好享受了。

  上江村最后一次探亲回到北京第二年,1995年8月22日,王茹芝带着一生骄傲,也带着一身疲惫,与世长辞,永远地离开了她深爱的事业和亲人。

  从戈壁滩到东海之滨,从北疆到南海,从实验室到蘑菇云下,都留下了王茹芝跋涉的足迹……在事业和个人的天平上,王茹芝总是把砝码放在事业一边。1964年首次核试验前后,她正患卵巢囊肿,肿胀与疼痛使她坐卧都很困难,她硬是坚守岗位,到核试验结束才到医院摘除了三公斤重的巨大肿瘤。几十年来,王茹芝与家人两地分居,很少有团聚的日子,她也时常为欠爱人和孩子的账而内疚。“夫妻树”的动人故事,正是王茹芝一生投身国防事业的真实写照。

  “我们对妈妈了解并不多。妈妈和爸爸常年不在一块,每年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来月。妈妈和爸爸感情很好,很多时候都是爸爸到洛阳探亲。”张坦孝回忆,妈妈退休了都没有回家,待在洛阳工程兵三所编资料,“搞了很多材料”。

  王茹芝呕心沥血为国家留下了珍贵的史料,唯独自己却少之甚少。

  “妈妈从不显山露水,家里也没有留下什么照片、资料。妈妈去世后,我小学同学在搜集的资料中,看见妈妈和邓嫁先、王淦昌等共事的照片,才知道原来妈妈这么了不起。”张坦仁给记者发来了许多此前从未披露的照片,王茹芝一袭戎装,在清一色男儿群中,格外飒爽英姿、引人注目。这些照片中,最为珍贵的,是王茹芝与周恩来、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珍贵合影。

  1965年5月30日,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亲切接见参加核试验代表,因王茹芝是在场的唯一女专家,总理亲切称呼她为“代表!代表”。

  照片中,白发苍苍的王茹芝慈祥地微笑,宛如邻家老太太。是什么力量,让王茹芝和她的战友一辈子甘守清贫、寂寞,默默接力“干惊天动地事,做隐姓埋名人”。是爱国志!这红色传承穿越时空,迸发强大的力量。

  一晃近半个世纪,“代表!代表”的敬意至今萦绕耳畔,久久回荡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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